祝平一
台灣的環保署長不是人幹的。面對科技的不確定風險和公民意識的高漲,必須處理開發利益和環境保護的爭議。環保署長必須在政府、財團和公民的壓力下,承擔決策之責,其心理負擔不可謂不重。為了使決策更為圓融,環保署建立了專家會議的制度。環保署在2009年表示:「這些各方推派的專家,一旦參與「專家會議」後,已不再代表任何一方的利益,甚至也應無自己既定立場,而是以追求事實呈現為目標,本專業、科學之中立客觀立場在充分資訊中獨立、理性審議相關證據,做事實呈現與影響推論。」在同一文中,環保署甚至強調:「專家會議是解決六輕爭議的有效制度」。環保署大費周章召開專家會議,理應讓專家本著自己的專長和研究自由發言;而專家意見亦僅備參考,其後的決策,署長理應一肩挑起,和專家無涉。
喧騰一時的國光石化開發案最終以馬總統不支持而落幕。我們不知道馬總統參考了多少專家意見,才做出此決定;但是由環保署屢屢為文駁斥反同國光案的專家和團體,可知環保署明顯支持國光案的立場。如果有擔當,沈署長大可像前法務部部長王清峰一樣,在馬總統拍板定案後,辭職明志。然而沈署長不但沒有辭職,還在前國光石化董事長陳寶郎轉任台塑後、控告專家莊秉潔時,力挺台塑集團興訟。這除了令人瞠目結舌,佩服他的誠實外,也著實令人心寒。誠實──身為公僕,卻自貶行政中立的立場,大刺刺地支持台塑集團,將法庭視為審判持反對意見專家的場所;心寒──原來學者受聘為政府評估個案,提供專業諮詢,除了支持長官的預定立場外,已別無選擇,且其在專家會議中的言論不受保障。環保署長對該案的發言,無異宣告「專家已死」。無論專家的意見為何,他們只能迎合環保署的立場,當橡皮圖章。不然,環保署還會為幫著開發單位教訓你。
中興大學的莊秉潔教授為了評估國光石化的環境衝擊,以六輕推估國光石化案通過後可能的致癌風險。莊秉潔在國立大學任教,以中、英文出版了許多通過同儕審查的論文,他當然是合格發言的專家。他以六輕來推估國光也是合理研究策略,因為六輕是目前台灣最大的石化廠區,而國光石化的規模還更大;甚至他評估該案的邏輯也合乎一般環保署思考問題的成本效益模式。只是他多問了:「我們必須付出多少健康的外部成本﹖」他的研究方法合於一般科學常規,有模型、有數據,有推估。但環保署卻質疑莊教授的研究,指責他的數據有問題,是以推估的死亡人數不可信,而台塑更是據此興訟。學術研究事關個人的信譽與聲望,沒有任何專家願冒風險,以不夠好的資料進行研究。如果莊秉潔的數據來源在環保署看來有問題,個中透露的反而是更大的風險:即六輕這麼大又有那麼多工安事件的工廠,我們對其污染監控,所知微乎其微。也難怪莊秉潔在2011年11月3日的專家會議中提出許多應該要有的檢測項目。
其實台塑要讓人安心何需興訟﹖若如台塑所言,他們已將資料交給政府相關單位,那便公佈,以釋眾疑。若還有很多應測未測的風險因子,最直接解決的辦法就是讓代表各方利益的專家組團進廠調查,公佈資料,以安民心。相信在團隊競爭的壓力下,每組專家勢必使盡全力,證明自己作為專家的公信力與尊嚴,而也正是專家馳騁的場域。亦唯有資料公開和透明,才是環保署和台塑建立國人信任的機制;而非以訴訟要持異見的專家閉嘴。
這一場訟案也為學界帶來一個教訓:學者專家的權威正因官僚體系或廠商的不當使用而日益傾頹。前農委會在「大老闆」的要求下,讓專家噤聲,已重創國人對專家的信任;而沈署長對本案的發言,更是在專家背後插刀,製造寒蟬效應。試問,若專家在專家會議中表達自己的專業意見,卻不時要面對訟案的騷擾,還有多少人敢直言不諱﹖這不恰恰違反了環保署設立專家會議的本意﹖此非寒蟬效應而為何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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