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淑娟/2011.2.24 彰化大城濕地報導
今天大城濕地有些陰晴不定,陽光偶爾露臉,還好風不大,和尚蟹趁機出來透透氣,泥灘地上一個又一個洞,都是和尚蟹的家。得自於濁水溪的沖積,加上地勢平坦、潮差大,大城濕地成為台灣最大的泥質灘地,孕育豐富的生命。
這裏是國光石化的預定地。
這裏的水、蚵仔、還有牛車、人命,在環境影響評估裏被秤斤論兩,天地之大彷彿無所不能計算。但今天遇到三個彰化人,他們像約好了一樣說出了他們共同的疑問:「我們的家、我的過去、跟我子孫的未來,產值該如何計算?」這些疑問只怕是再高明的算術都不知如何回答。
謝素阿嬷
戴著她最愛的粉紅色斗笠,熟練地駕著牛車,已經10歲的牛聽到謝素阿嬤「啊!啊!」的么喝聲,竟然在潮間帶的步道上扭著屁股跑了起來,似乎有點鬧著脾氣,突然巨大的尿流灑了駕駛座上謝素阿嬤一身。
自從22歲嫁到芳苑,謝素阿嬤就開始開著牛車踩蚵,40多年如一日,海天共晨昏。快70歲了,每周還維持兩天駕著牛車到蚵田踩收。她喜歡這片海,希望子孫都能看見她的來處、延續著她的未來。
泥灘地上一群又一群的蚵架,海風夾雜濃濃的蚵味。說到六輕、國光,謝素阿嬷突然激動起來:「他們在那裏賺大錢,我們這裏也是有好幾萬人在這裏討生活,我們從祖公以來就在這裏插蚵仔,給他蓋下去,我們就死了了。」
許立儀
不論到那裏,70多歲的爸爸、2歲的女兒總是跟在身邊。她的家離麥寮工業區只有2公里,如果國光石化蓋了,距離她家剛好也是2公里。每次聽到官方說國光石化可以為大城人帶來就業機會,她說自己有被歧視的感覺,因為「這裏沒人缺工作啊,都是農夫、漁夫,不知這種產業(國光)能給我們什麼受益?」
許立儀說,夏天風從南邊吹來,這裏每年要忍受4個月惡臭,六輕總是不斷在燃燒東西,晚上如燈火通明,「我覺得這個地方被第三世界對待。」環評一再討論國光石化風險可不可以接受,但她要質疑:所謂可接受風險,是100個人罹癌ok、還是90人?「如果你都不願在那裏生存,你就不可以這麼做。」
而產值又該如何計算?許立儀說,很多東西可能他們一輩子也算不到。沃瑪(美國大型家用品百貨公司)來了,美國人開始討論文化不見了,但每個人都享用沃瑪的便宜、便利。她要問:我們當地人享用不到六輕、國光的便利性,政府說石化是必需品,但我們這裏用的石化品比台北人少。
許立儀從小在中元節隔天要拜濁水溪,謝謝濁水溪的水養育大家,也希望她不要生氣,讓這一年種田人好好過日子,「那是一種感恩」。村民挑米去濁水溪祭拜,那是很多村民情感聯繫的方式,「簡單的幸福就在臉上。」
原本村民可以在河床跟堤岸祭拜,六輕來了,堤防變水泥,只好改變祭拜地點, 「誰會在那裏拜煙囪?」許立儀問:這消失的東西如何計算?這是我們的土地,我們的地方,如果再有國光石化,這個國家會失去更多我們無法算計到的。
吳晟
詩人的家在濁水溪畔,世代務農,直到現在還在耕作。為了家鄉要變國光石化,吳晟這一陣子總是悲痛難忍。他最近勉強自己去看環評書,看到裏頭有一大堆數據,「我突然想到,我們家那塊農田不知道它的產值如何計算?」
吳晟說,假如一塊地一年可生產一萬斤稻米,那從我曾祖父、祖父、父親、我、我兒子、我孫子,我們世世代代都在這塊農地耕作,這些農作可供養我們全家,甚至還可以分給朋友,可是這塊農地給汙染或佔據了,那到底要如何計算產值有多少?我真的很佩服那些專家學者能計算出每一塊農地的產值。
同樣地,如果這個海岸給封鎖、占據了,許多人世世代代、還有子子孫孫還要依賴這塊泥灘地的魚產供養全家,很多人要共享這些美食,而這些產值該如何計算、如何評估?
應大家的要求,吳晟朗讀了自己的詩作「煙囪王國」:
惡靈肆無忌彈四處遊走
撲殺魚、撲殺蝦、撲殺蚵蛤和雞鴨
撲殺海濱植物和水鳥
挨家挨戶吞噬掉平靜與希望
連同世代傳承的記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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