捍衛學術言論自由 反對鴨霸財團欺壓研究學者

2012年4月30日 星期一

我們甚至失去了黃昏:我要說話




文章出處:http://gaea-choas.blogspot.com/2012/04/blog-post_29.html


莊秉潔老師,被台塑告了。

理由是,莊老師先前反對國光石化興建時,在健康風險的評估中,以六輕為例,發表PM2.5對健康有重大影響,台灣不能再繼續興建石化廠的研究結果。這項研究結果,經過媒體大肆披露,對國光石化興建案造成重大衝擊。

國光石化落幕一年,台塑卻忽然跳出來說,莊秉潔老師的研究,實在有惡意中傷毀謗之嫌,決定向莊老師提出民事與刑事的告訴,求償金額高達四千萬。可以撤告,前提是在四大報登報道歉。

提告的理由是:

(一)莊老師說,台塑很多煙道資料是空的、六輕建廠後,雲林居民罹癌率增加。但台塑反駁,六輕從98年以來就針對雲林縣環保局的要求進行煙道檢測;且罹癌率增加不只雲林。而且,罹癌率跟生活習慣、飲食、遺傳都有關係,莊秉潔老師「率以六輕建廠為分隔點,忽略其他因素,是刻意誤導六輕建廠跟癌症增加有關」。
(二)莊老師曾在媒體受訪時表示,根據環保署的研究資料顯示,六輕排放物具有一級致癌物質,並說明這些致癌物質的比例;且根據衛生署的研究,雲林一帶致癌率高;但台塑卻說,這份報告,是「環保署委託中興顧問工程公司」作的報告,報告中的污染排放量,分為實際檢測和推估,莊秉潔不該拿推估的量來當做罹癌的證據。
(三)莊老師分別在多場公開會議中表示,六輕製造的污染,導致居民因此死亡。死亡數據多有不同,但都超過一千人,這些數據,導致人心惶惶。台塑表示,環保署曾經舉辦專家會議,會議中並不認同莊秉潔的研究方法。台塑認為,人數變動代表莊秉潔根本沒有確切的研究結果,環保署的會議更證明莊秉潔的研究方法並不值得被認同。



提告的這件事,非、常、有、趣。畢竟,國光石化本來跟台塑完全無關。但如今,國光石化董事長陳寶郎,因為國光石化被馬英九中途攔胡,不但認賠殺出,還沒了頭路;現在台塑賜他一份工作,怎麼樣他也得好好幹。至少,至少六輕4.7期擴建案要通過啊,不然面子該往哪裡擺?秋後算帳得先做,否則如何披荊斬棘重拓石化路?

這樣推論,不是憑空臆測。畢竟,六輕對周遭居民造成的健康影響,莊老師不是第一個提出數據的人,先行者還有台大公衛系教授詹長權,另外雲林縣政府也有不少研究。在詹老師和雲林縣政府的研究中,都一再提到,「六輕不願提供所有的資料」。而六輕五期擴建時,有環委質疑六輕的空氣污染物監測報告造假;在六輕四期擴建報告中,環保署也提出六輕的空品資料不實。請問台塑告了誰?也正因為六輕的污染監測一直備受質疑,導致監察院要求,環保署必須針對六輕進行總體檢。

在六輕四期擴建報告中,環委曾經強調,健康風險的問題需要長期追蹤研究,「不能單靠六輕自己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」。當時的專案小組審查,環委語重心長地表示,如果六輕繼續這樣擺爛,擴建案別想過。這些「事實」,加上國光石化引發全民關注石化業的風險與環境代價,可想而知對新的石化開發案,有多大的阻力。

六輕開發至今,造成濁水溪枯竭、地層下陷、揚塵污染、海水酸化,這些環境帶來的破壞,已經事實確鑿,眼見為憑。唯一難以「一口咬定」的,只剩下環委說的「必須長期追蹤研究」的健康風險。我可以接受台塑否認這些研究結果,在研究場域上論辯,但我難以接受,用提告的方式,來壓制學者發聲。

畢竟,健康風險必須長期追蹤研究的這個說法,某程度說明著,在健康風險議題上,很難有「完全正確的答案」。其一,是因為過去高污染工業的開發,「完全忽略」這些污染排放物造成的外部成本,造成工廠興建前的居民健康數據,經常多有缺漏。其二,是健康風險的影響因素繁多,在資料多有缺漏的情況下,釐清更加困難。

也就因為如此,長期以來,即便居民「確實在」六輕興建後,健康狀況愈來愈差,國內外研究都證實石化業會提高周邊居民罹癌率,台塑還是以「罹癌和生活習慣比較相關、沒有直接證據居民罹癌是因為六輕」,來規避居民的質疑,繼續在麥寮生產、爆炸、睜眼說瞎話表示爆炸的外洩物質,沒有毒。

我不知道,如果,王永慶的家人住在台西、麥寮、口湖,她們的小孩必須戴口罩上課,她們必須提心弔膽擔心六輕廠房一爆再爆,而政府與財團拿出一個「數據」告訴她們沒有毒,她們是不是願意接受?

風險如此冰冷。

風險本來,應該是熱騰騰的。它是火,是危機,是科學用來警戒人類,千萬不要往那裡去的一條黃線。是科學用來提醒政府,千萬不要帶領人民,墜入的烈焰地獄。但如今風險成為一串數字,透過科學家、專家,這些本來應該具有溫度的人,把風險化為數字,告訴你,活在這串數字底下沒有關係、可以接受,因為地獄是死後才得見的境地,你現在還活著,沒有關係。

居民與財團的權力如此不均等。
如今財團不僅要科學為它們作嫁,連司法都即將成為陪葬品。
財團索求陪葬的根基,正是台塑的既得利益。多荒謬?

這場提告風波,讓我難以置信的不只台塑。還包括環保署。

台塑提告的論證之一,是環保署對於莊秉潔方法論的質疑。然而該場會議,只要從頭追國光石化的記者就知道,那是一場不公開的會議,其法律效力在當時就已經備受質疑。據參與該場會議的荒野保護協會代表施佳良指出,環保署當時表示「環保署表示這次會議的結論與國光石化或六輕相關審查無關」,既然如此,台塑是在告個屁?

退一萬步言,就算該場會議和審查有關,環保署是什麼單位,憑什麼「介入檢驗」學術研究?

今天上午,學術界串聯聲援莊秉潔老師,召開了記者會,短短數天,已經有將近五百位學者聯署聲援。學術界普遍認為,如果台塑告得成,學術界一定會有寒蟬效應。台塑的提告行為,根本是箝制言論自由與學術自由。

中興大學主秘陳吉仲,代表中興大學校長發言,中興大學明確表示,莊秉潔老師從1990年開始到中興大學任教,二十年來,研究成果在國科會的RPI值達到百分之百,多篇研究報告都被收錄在國際回顧文章,是空氣污染領域的知名學者。

中興大學也明確指出學術自由是普世公認的基本人權。英國在1988年的教育法案,將學術自由定義為「在法律範圍內的自由,用以質疑與檢驗普遍沿襲的見解、提出不受歡迎的見解而不受威脅」。其中的「不受威脅」,尤其指「不受學術圈外不具有學術批判能力的人的威脅或干預」。

這一段非常明確地回應了,即便環保署該場會議與開發案有關,環保署也「無權審查」學者的研究方法。也再一次,彰顯了台塑企業對於學術自由的無知和愚昧。

可惜的是,不只是台塑無知。我們的政府官員也有同樣的無知病。 環保署長沈世宏,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最近衛環委員會被美牛、禽流感霸佔太久,他都沒有出場很寂寞,在中國時報受訪時竟然表示:

學術仍有界線,引用與論述方式合理與否值得討論,不能只有環保團體能上法院,財團卻不行,法院是澄清事實的途徑,學者要為自己的研究負責。他認為,「只要本於學術良心,何必擔心寒蟬效應?」

拜託,寒蟬效應不是這樣用的。署長要不要去上一下新聞學、修一下傳播與社會?對於言論自由跟新聞自由這麼沒有概念,隨便講話真的貽笑大方。寒蟬效應,可不是擔心不擔心的問題,而是一個必然的結果。

根據沈世宏在中國時報受訪的語意(有誤歡迎署長來信指正),大概是指「只要學者本於學術良心、提出的研究結果經過法院來澄清事實,如果莊秉潔是對的,就不用擔心寒蟬效應。」

問題是,寒蟬效應,並不必然要等到「事實證明我是對的」之後才會發生,而是在發表不利於某方具有權勢者的言論時,遭受到各種壓迫就會產生的結果。這個壓迫,可以是具體的刑罰、可以是高額賠償,當然也包括,在這些具體行為出現之前,比如上法院所要耗費的心神與時間、輿論的批評與誤解,甚至會因為沈默螺旋效應的產生,造成不利於發言者的壓迫。

中原大學財經系教授徐偉群表示,沈世宏的說法,證明了「行政官員連一點點法制觀念、民主觀念都沒有。」徐偉群強調,「法院不是拿來證明學術真理的殿堂,而是保障人民權利的地方。」對民主國家而言,公共性言論應該受到極大化的保護,莊秉潔的發言即是公共化言論,「我們很難想像會因為學術成果發表而被告。這是訴訟恫嚇的手段。」

台大國發所副教授劉靜怡也強調,學術界並非有「百分百的豁免權」,針對學術界的言論自由,學術界自有一套審查規則,比如必須透過同儕審查,讓錯誤得以不斷被修正。此外,莊秉潔老師的發言,是在國家設置的制度中所發言,「那是你(環保署)設置的體制、可以互相辯論的地方,卻否認這個想法、認為這個想法在社會上被傳播是不對的,我很難想像你的民主概念是什麼。」

誠如劉靜怡老師所說,如果法院受理這個案件,代表有力氣、有資源、有錢、有閒功夫的人可以去浪費法律資源。未來,恐怕也不太有學者願意出面說話。畢竟,當環保署一面說著,這個會議不公開、與六輕、國光無關,卻將不公開的會議資訊,提供給台塑當成提告證據,我們要怎麼相信,為人民服務的政府還存在?

(圖:陳秉亨)
大約兩週前,莊老師一被告,就得知這個消息。第一個反應是,台塑集團有病嗎?怒火中燒,直想詛咒六輕整廠燒光光。第一時間,寄了封信給莊老師,問候他的情況。真的非常不能接受,一個,只是想看見中部乾淨天空的男人,一個,只是想讓自己的女兒活在「空氣比較乾淨的環境」的父親,一個,研究空氣污染二十年的學者,要受到這種打壓。

在國光石化案之前,我就認識莊老師了。那是2007年。五年多來,和莊老師一直沒有深交,但這五年多的採訪經驗,就已經足夠我判斷,他是一個誠實的人。

認識莊老師,正是因為PM2.5。那時候彰火正要擴張、台塑煉鋼廠正要興建,我去台西採訪,北上鹿港,在桂花巷吃飯時,聽到莊老師的演講。那一天其實採訪得很累,直想奔回台北,但當莊老師開始講演,我就無法走開。

莊老師的語言並不特別具有魅力,講述方式也不易懂。但聽者卻可以很輕易地從他的演講內容中,明白他對中部空氣污染的憂心忡忡。他的投影片裡有被懸浮微粒遮蔽的山,他的投影片裡,收集了環保署空品監測站的資料,細心地比對,說明他為何對懸浮微粒這麼擔憂。

之後一次採訪,忘記我問了什麼問題,他想了一下對我說:「這方面的研究,我還沒有很充足,我給妳一個電話,他有更詳細的資料,妳去訪問他比較正確。」莊老師就是這樣的人。絕不是台塑在起訴書裡描述的「用學術包裝的危言聳聽、爭取媒體報導」的學術騙棍。

我也記得在國光石化聽證會裡的莊秉潔老師。那明明就是一場,被塑造成只會有衝突的聽證會。但莊秉潔老師還是把握時間,在喧鬧不已的場合上,解釋國光石化開發以後對居民的健康衝擊。下了台,走進反對方,遞上簡報,即便被反對方視為搗蛋份子,他也要說。

他要說話。為了他真的知道空氣污染的問題。即便他不是健康風險的專家,但他知道,空氣污染的影響。而那是他投注一生所研究的領域。

說話這件事,從來不容易。說出不受歡迎的言論,更不是簡單的事。要能夠說,願意說、有立場地說,耗費的不是一天兩天,一年兩年。說真話耗費的從來不僅僅是時間,而是一顆有溫度的心。

我們,不應該容許台塑企業為所欲為。

請聲援莊秉潔教授!

五月三號下午兩點半三點半,台北地方法院將開庭審查莊秉潔教授的民事訴訟案,請大家前往旁聽,告訴法院,還給我們,說真話的自由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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